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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救赎的光明结局不过是表象
  发布时间:2017-03-14 00:00:00 打印 字号: | |

——读《追风筝的人》有感


爱好小说的人,几乎都读过或知道《追风筝的人》这本小说,并几无例外地于读后极力向他人推荐。小说作者卡勒德·胡赛尼,是美籍阿富汗人。2003年,小说一经在美国出版,迅速在全世界引起巨大轰动。由于太受欢迎,该小说还被改编成电影,并在中国拍摄。不过,电影虽优秀,仍远不及小说精彩、真实。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阿富汗。阿米尔从小生活在阿富汗一个富足的家庭里,他的父亲为人正派高尚,非常有威望。仆人阿里是阿米尔做法官的爷爷收养的一个小孤孩。他跟阿米尔的父亲从小一块长大,情同手足,儿子小哈桑是个先天有缺陷,长着小兔唇的孩子,是阿米尔童年最亲密的伙伴。哈桑也和阿米尔一样,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妈妈。他对阿米尔忠心耿耿,就像自己的父亲对阿米尔的父亲那样的死心塌地。在阿米尔遭受坏孩子欺负的时候,他也总是挺身而出,为朋友两肋插刀,哪怕自己也很害怕。

然而,1975年的那个冬天的赛风筝会,却让阿米尔和哈桑的友情彻底决裂。

阿富汗的冬天,一直都有赛风筝的传统,并且按照惯例,那些被击落的风筝可以被看作是胜利者的奖赏。哈桑聪明机灵,是个追风筝的能手。那次比赛,阿米尔成了冠军,哈桑为小主人去追那只被击落的风筝。“为你,千千万万遍。”哈桑高呼着跑出了,回过头来朝阿米尔微笑。习惯了哈桑的一诺千金,阿米尔知道他肯定能顺利完成任务,他满心欢喜地等着哈桑为自己带来战利品,可哈桑迟迟没有回来,阿米尔只好出去寻找。可却在找到哈桑的那一刻惊呆了。原来,追到风筝的小哈桑遇到了麻烦:正被几个曾经找过阿米尔麻烦的坏孩子胁持,对方逼迫他拿出风筝,而哈桑不愿意,于是,势单力薄的他因此遭受了自己人生最大的耻辱——被这几个坏孩子鸡奸了!而即使这样,他仍死命地保护好那只被击落的象征着阿米尔胜利的风筝。——残酷的一切,站在巷口的阿米尔全部看在了眼里,可是,他却没有勇气上前制止!那次事件之后,阿米尔内心就开始被羞愧与痛苦所折磨,他知道自己很对不起朋友,自己懦弱,虚伪,愧对朋友的忠诚。这样的感觉一直把他压不过气来,终于有一天,他在父亲面前栽赃陷害说哈桑是小偷,让父亲赶他们走。而即使是这样莫须有的伤害,哈桑也毫无怨言地承认了。虽然父亲执意留下他们,他们还是黯然地离开了。

由于苏联入侵阿富汗,阿米尔很快随父亲辗转去了美国,先前优越的生活没有了,在美国的日子,他们过的很窘迫,可父亲还是一贯地有担当,靠着父亲卖力的打苦工,阿米尔顺利地完成了学业,开始工作、恋爱、结婚,直到父亲去世。但父亲去世后的某一天,阿米尔意外得知哈桑居然是父亲和仆人阿里的妻子所生的儿子,也就是说哈桑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此时,哈桑夫妇为了保护阿米尔在阿富汗的故居,已被残暴的塔利班枪杀,只留下一个小儿子,被塔利班头目抓起来玩弄。几经犹豫,阿米尔最终决定回到阿富汗。历经千难万险,他终于找到哈桑的儿子并最终成功带回美国,决定替哈桑承担做父亲的责任。跟哈桑的儿子谈到他父亲追风筝的时候,阿米尔充满了钦佩和尊敬。小说结尾,他带着哈桑的小儿子一起去放风筝,这一次,他听到自己在对哈桑的孩子说着当年哈桑对自己总会说的那句话:“为你,千千万万遍。”

这就是《追风筝的人》描写的阿富汗动荡历史大背景下的一段荡气回肠的人性故事。

这个故事的确让我惊喜和动容。尤其小说开始的童年阿米尔与哈桑相处的情节。两个男孩儿时的嬉戏时光被一点一滴娓娓道来,回忆温暖蕴藉,如在眼前。共同长大,一处玩耍,在天真的年代里共度慵懒快乐的时光。他们一起在树木之间捉迷藏,一起用绳子折磨蜜蜂,一起追逐过路的游牧部落,一起看西部电影,一起追风筝。当读到两个身份悬殊的孩子在等级分明的阿富汗, 一起爬上属于他们的那颗树,摘下红红的石榴果实的时候,我分明看见,有一道美丽的友谊之光越过了种族偏见的鸿沟,几近于马丁路德金当年慷慨激昂道出的梦想。我感到不忍与期待:不忍看这样美丽的友谊为已经预料到的悲剧情节所摧折,但更期待着这样一段友谊能够克服万难,最终挣脱种族偏见的桎梏,那样,将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

然而,这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如我所料,悲剧终究还是发生了。在读到哈桑为了不交出阿米尔的获胜风筝而惨遭阿塞夫的侮辱并被鸡奸时,读到看到这一切的阿米尔却不勇敢冲进来解救哈桑时,读到阿米尔出于愧疚与恐惧竟陷害逼走哈桑父子时,我感到心如刀割。因为我知道,出于对友谊的幻想与信任,哈桑必会红着脸鼓起勇气反驳阿塞夫,从而引发残酷的悲剧;出于懦弱与对种族偏见的犹疑,阿米尔只能怀着恐惧,转身跑出小巷,抛下哈桑,亲手葬送一段美好的过去;出于一以贯之的包容与爱,哈桑在诬陷面前一定会低声答出那一句“是”,替他的阿米尔最后一次牺牲,从此为种族的鸿沟深深隔断,直至生死永别。性格所致,于是一切的选择都是命中注定,一切的发展都在意料之中,一段美好的友谊就在可怕的种族观念面前分崩离析,所有人都无能为力。我感到真实的无奈与悲凉,同时又不禁要想,接下来,要有什么样的际遇,才能让阿米尔真正地救赎自己?那一条“重新成为好人的路”,究竟会在何方?

那个令人震撼的“转折点”,几经坎坷,终于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出现了——哈桑竟是阿米尔父亲的私生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在听到哈桑最后仍为他而死,而其子索拉博深陷危险之中的消息之后,阿米尔终于鼓起勇气甘冒大险,最终救出了索拉博。

我看到几乎所有读者和媒体在评论中都对这个情节和结局赞誉有加,甚至感动落泪。如同,这部小说的封面封底的宣传语上,“救赎”二字处处可见。然而,我自己读时却始终心中郁郁,掩不住深深的遗憾、失望、痛惜。被救赎的光明结局不过是表象,那最初令人感动的、最珍贵的东西,依然埋葬在一幕幕残忍的画面里,无人问津。

我很遗憾,这样的“救赎”,与真正的救赎相去甚远。阿米尔在美国多年,对当年往事虽无法释怀,却始终怯懦,不曾鼓起勇气。最终促使他站出来的,不是对种族偏见的觉醒顿悟,而是对哈桑身世秘密的得知。为低贱地位一生受苦的哈桑到头来其实是备受尊重的普什图人,是他的亲兄弟。这样,阿米尔之后突然勇敢的所作所为,便再也不是对种族偏见的弥补与救赎,反而像是对血统的捍卫保护。阿米尔从来都不曾填平心中种族的鸿沟,他不过是在索拉博身上给自己多年的负疚找到了心理安慰,就好像小的时候,他用高深的字眼恶意地为难哈桑,然后送给他做补偿的破玩具与旧衬衣。那时的他安慰自己说足够了,这时的他自以为找到了“重新成为好人的路”。

我很失望,种族的偏见依然存在。倘若哈桑并不是阿米尔的兄弟,仅仅是个曾经情同手足的家生仆人,阿米尔是否还能克服恐惧,为了哈桑的儿子再次直面阿塞夫戴着不锈钢拳套的双拳?故事的结局看似温暖,却并没能完美弥补种族偏见的鸿沟。种族主义仍然没有解决,不仅仅是因为当权者的恶政,更是因为那些偏见,早已深植于人们的头脑之中。地区性的偏见广泛存在,固然极难改变,而阿米尔更让我悲哀地看见,即使只是一个人,身处相对自由的地区,想要彻底改变自小形成的惯性偏见,亦是难于登天。而这样电光幻影般的“美好”结局被普遍解读为感人的“救赎”,是该感动于人们希望的美好,还是该为他们的视而不见扼腕长叹?

我很痛惜,有些事情很难改变。在阿米尔的心中,兄弟永远比一个哈扎尔玩伴占有更重要的地位,更值得他战胜多年的怯懦,义无反顾。他自己恐怕是意识不到的,因为他早已混淆了二者,只认为他们都是哈桑,而哈桑的真实身份更加深了他的歉疚而已。他一心想把欠哈桑的补回来,却从未想过当年他背叛的是一个哈扎尔人,现在拼命补偿的却是他的普什图兄弟。作为读者的我们也是一样,故事本身已太过残忍,因此当看到阿米尔救回哈桑的儿子,我们只为这看似“救赎”的结局而宽慰,却不愿去想,倘若没有拉辛汗说出的那个秘密,索拉博的命运又将如何。而作者呢?或许,他早已洞悉这残忍的一切,只是不说,想给读者们留一些温暖蕴藉;又或许,他在写作过程中也不自禁陷入了阿米尔的思维圈子,并未发现这所谓“救赎”的缺憾。倘若如此,那恐怕就是更深刻意义上的一个悲剧——连洞察种族不平等的作者最终仍不免落入这样的窠臼,足见这样的观念的暗示影响之广。真相究竟是哪一种,我们无从得知,但无论哪一种,都无法补全这一场注定的遗憾。

然而我也深知,扭转一种偏见,犹如兴建罗马,绝非一日之功。《圣经》说,神爱世人,眼中的众生毫无差别;马丁·路德金发下“高山夷平,深谷弥合”的宏愿,听者无不动容;Sarah Connor唱着Love is Color Blind,“爱不分种族”的优美歌声响遍世界。《追风筝的人》就与这些令人感动的事情一样,不论结果如何,终归为种族的平等努力贡献过,给予过希望。这希望,就是故事的最后,索拉博那个淡淡的微笑。虽不是完美的结局,至少仿佛一缕微光。

我祈望着,也许这个孩子从此能远离偏见慢慢长大,从此用毫无偏见的眼真诚地面对世界,和世界上其他所有孩子一样,在坎坷却光明的路上行得更远,会真正地得到救赎,而不再重复这个故事中,掩在团圆背后的深深悲哀。

我相信,希望之火,亦可燎原。

作者:贾喜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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